“请!”麟桂指着炕床上首说��
“大人自己请吧��”王有龄笑道,“我享不来这份福!”
“不会也好��”麟桂不说客套说��“说实在的,这玩意儿益处少,害处多。不过,你不妨陪我躺一躺��”
这倒无妨,能不上瘾。躺烟盘是件很有趣的事,而能够并头隔着荧荧一火说话,交情也就会不同。所以王有龄欣然应诺,在下首躺了下去。那个俏伶伶的丫头,马上走过来捧住他的脚,脱下靴子,拉一张方凳把他的双足搁好,接着拿床俄国毯子为他围住下半身��
另有个丫头已经端来了四个小小的果碟子,两把极精致的小茶壶。在烟盘上放好,随即使坐在小凳子上打烟。装好一筒,把那支镶翠的象牙烟枪往王有龄唇边送了过来��
“请你们老爷抽。我不会��”
麟桂当仁不让,一口气把烟抽完,拿起滚烫的茶壶喝了一口,再拈一粒松子糖塞在嘴里,然后慢慢从鼻孔喷着烟,闭上眼睛,显得飘飘欲仙似地��
“雪轩兄!”麟桂开始谈到正事,“你这一趟,替浙江很挣了面子。公事都象老兄这么顺利,我就舒服了��”
“这也全靠大人的荫庇��”王有龄说��“总要长官信任,属下才好放手去干��”
“也要先放心,才好放手。说老实话,我对你老兄再放心不过,凡事有抚台在那里抗着,你怎么说怎么好��”麟桂又说��“抚台也是很精明的人,将心比心,一定也会照应我��”
说了这一句,他抽第二筒,王有龄把他的话在心里琢磨了一阵,觉得他后半段话的言外之意,是要自己在伺候抚台以外,也别忘了该有他应得的一份。其实这话是用不着他说的,胡雪岩早就替他想到了��
不过王有龄做官,已学得一个决窍,不有为外人所知的事,必须要做得密不通风,所以虽然一榻相对,只因为有个打烟的丫头在,他亦不肯有所表示��
“说得是��”王有龄这样答道:“做事要遇着两种长官,最好当然是象大人这样,仁厚宽大,体恤部属,不得已而求其次,倒宁愿在黄抚台手下,虽然精明,到底好歹是非是极分明的��”
“知道好歹是不错,��‘是非分明’,只怕不见得��‘麟桂说了这话,却又后悔,”雪轩兄��“他故意说反话��”这些话,你得便不妨在抚台面前提一提��“
王有龄也极机警,“这可敬谢不敏了!”他笔着回答��“我从不爱在人背后传话。无端生出多少是非,于人有损,于己无益,何苦来哉��”
麟桂对他这个表示。印象深刻,心里便想:此人确是八面玲珑,可以放心��
由于心理上的戒备已彻底解除,谈话无所顾忌,兴致也就越发好了。你谈到京里的许多情形,六部的规��“则例”,让王有龄长了许多见识��
最后又谈到公事��“今年新漕,还要上紧。江浙的赋额独重,而浙江实在不比江苏。杭、嘉、湖哪里比得上苏、松、太?杭、嘉、湖三府又以湖州为王,偏偏湖州的公事最难办��”麟桂叹口气说��“湖州府误漕撤任,一时竟找不着人去接手。真叫人头疼��”
椿寿一条命就送在湖州,麟桂对此不能不具戒心。王有龄知道其中的症结,但谈下去怕谈到椿寿那一案,诸多未便,所以他只作倾听的样子,没有接口��
“我倒有个主意!”麟桂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,却又沉吟不语,好半天才自问自答地说:“不行!办不通,没有这个规矩��”
也不知他说的什么?王有龄百思不解,可也不便去问。就这冷场的片刻,麟桂二十四筒鸦片烟抽完,吩咐开饭。丫头退了出去传话,眼前别无他人,可以把那样东西拿出来了��
“我替大人带了个小玩意来!”王有龄一面说,一面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个纸包,隔着烟灯,递了过去��
打开一看,是个极精致的皮夹子,皮质极软,看那花纹就知道是西洋来的,麟桂把玩了外表,要打开看看里面时,王有龄又开口了��
“回头再打开吧!”
显然的,其中别有花样,麟桂笑一笑说声:“多谢��”随即把皮夹了揣在身上。等开饭时,托故走了出去,悄悄启视,皮夹子里是一张五千两的银票。王有龄做得极秘密,麟桂却不避他的底下人,走进来肃客入座,第一句就说:“受惠甚多!粮道那里怎么样?”
“也有些点缀��”
“多少��”
“三数��”这是说粮道那里送了三千两��
麟桂点点头,又问��“送去了?”
“还没有��”王有龄答道,“我自然要先来见了大人,再去拜他��”
“今天是来不及了,明天早些去吧!他在这上面看得很重��”
这完全自己人关爱的口吻,王有龄觉得麟桂对自己的态度又进了一层,
便以感激的声音答道:“多谢大人指点��”
“��‘大人’两个字收起来行不行?”麟桂放下酒杯,皱着眉说��“俗不可耐,败人的酒兴��”
王有龄微笑着答说��“恭敬不如从命,我敬称‘麟公’。请干一杯!”
“好,好!”麟桂欣然引杯,随即又说:“我刚才的话还没有完。他可晓得粮道有个癖好?”
“噢。我倒不知道,得要请教麟公��”
“其实这癖好,人人都有,只以此公特甚��”麟桂笑道��“他好的是‘男儿膝下’��”
王有龄愣住了,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哑谜?
“足下才大如海,怎么这句歇后语就把你难住了?”
原来如此?俗语说��“男儿膝下有黄��”,隐下的��“黄金”二字。旗人掉书袋,有时不伦不类,王有龄倒真的好笑了。[page]
“所以我劝我不必送银票,兑换了金叶子送去��”麟桂是说笑话的神精,有着忍俊不禁的愉悦,“听说此人每天临睡以前,以数金叶子为快,否则忽忽如有所失,一夜不能安枕��”
“这倒是怪癖��”王有龄问道,“如果出远门怎么办呢?也带着金叶子上路?岂非慢藏海盗��
“那就不知道了��”
讲过笑话,又谈正题,麟桂问起上海官场的情形,王有龄把倪良耀的委屈和牢骚,以及答应照料他的眷属的话,都告诉了麟桂��
“这件事我不好说什么!”麟桂这样回答��“甚至倪某的眷属,我也不便去管。我知道,抚台的疑心病很重��”
“是的��”
“所以我劝你,就是照料倪良耀的眷属,也只好偷偷摸摸,别让抚台知道��”麟桂放低了声音又说,“我实在不明白,我们这位黄大人何以如此刻薄?江苏藩司与浙江巡抚何干?把人折腾得那个样子?还有件事,更不应该……”
麟桂说到紧要关头,忽然住口,这自然是因为这句话关系甚重,碍着王有龄是黄宗汉的红人,还有些不放心的缘故��
了解到这一点,王有龄便不如追问,举杯相敬,心里思索着如何把话题扯了开去?
麟桂倒觉得不好意思了��“跟你说了吧!”他说��“他有件损人利己的事,利己应该,损人就要看一看,伤了自己的同年,未免太不厚道��”
黄宗汉是伤了哪一个同年?他们这一科的飞黄腾达,全靠同年能和衷共济,互相照应。黄宗汉本人,不也靠大军机彭蕴章和何桂清这两个同年替他斡旋掩遮,逼死藩司椿寿一案,才得安然无事?因此,王有龄对麟桂所说的话,有些将信将疑��
“前些日子有道关于江浙防务的上谕,”麟桂问道��“不知你看到了没有��”
“没有��”王有龄说��“我人在上海,好久未见邸抄了��”
“那道上谕是这么说��‘浙江巡抚黄宗汉奏陈,拨兵赴江苏,并防堵浙省情形��’得旨��”甚妥!现今军务,汝若有见到之处,即行具奏。不必分彼此之见��‘“
听他念完这道上谕,王有龄又惊又喜,派兵出省击敌,本是他的建议,原来黄宗汉竟已采纳,更想不到竟蒙天语褒奖!也因为如此,他要辩护��“拨兵出省,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��”
“对呀!没有人说不对。只是你做浙江的官,管浙江的事好了,上谕虽有‘不必分彼此之��’的话,我们自己要有分寸,不可越俎代庖。黄抚台却不问青红皂白,左一个折子、右一个折子,说江苏的军务,该如何如何部署,请问,”麟桂凑身向前��“叫你老哥,做了江苏巡抚,心里作何感想��”
王有龄这才明白,黄宗汉为了自己的“圣眷”,不为他的同年江苏巡抚许乃钊留作地,这实在说不过去。而且他这样搞法,似乎是企图调任江苏��
果然如此,更为不智,江苏诚然是海内膏腴之地,但一打仗就不好了。遇到机会,倒要劝劝他��
麟桂不知他心中另有想法,见他不即开口,当他不以为然,便但率问道��“雪轩兄。你觉得我的话如何?”
王有龄这才醒悟,怕引起误会,赶紧答道��“大人存心忠厚,所持的自然是正论。只是我人微言轻,不然倒要相机规谏��”
“不必,不必!”麟桂摇着手说��“这是我把你老哥当作好朋友,说的知心话。不必让第三个人知道��”
“那当然��”王有龄郑重表示��“大人所说的话,我一句不敢外泄。不过既见于明发上谕,就是我跟抚台说了,他也不会疑心到别人头上的��”
“那倒随你��”麟桂又说��“许家虽是杭州巨室,与我并无干涉,我也不过就事论事,说一句公道话而已��”
这个话题就此抛开,酒已差不多了。王有龄请主��“赏饭”,吃完随即告辞,麟桂知道他行装甫卸,家里还有许多事,也不留他,亲自送到中门,尽欢而散��
第二天又拜了一天客,凡是稍有交情的,无下有“土仪”馈赠,从上海来,所��“土仪”实在是洋货。海禁初开,西洋的东西,在它本国不值钱,一到了中华,便视为奇珍,哪怕一方麻纱手帕,受者无不另眼相看。因此,这趟客拜下来,王有龄的人缘又结了不少��
到晚回家,胡雪岩正在客厅里,逗着王有龄的小儿子说笑。不过一天不见,王有龄便如遇见多年不晤的知交一般,心里觉得有好些话,亟待倾吐��
“你吃了饭没有��”他问��
“没有��”胡雪岩说��“我原意想邀雪公到城隍山上去吃油蓑饼,现在天晚了,不行了��”
王有龄对这个提议,深感光趣,“不晚��”他说��“快夏至了,白天正长,而且天也暖和,就晚了也不要紧。怎么走法��”
“总不能鸣锣喝道而去吧!”胡雪岩笑着说��
王有龄也自觉好笑��“当然换了便衣去��”他说��“我的意思是连轿子也不必坐,也不必带人,就安步当车走了去��”
“那也好。戴上一副墨晶眼镜,遇见熟人也可不必招呼��”
于是王有龄换上一件宝蓝缎袍,套一件玄色贡缎背心,竹布袜、双梁鞋,戴上墨晶大眼镜,捏了一把折扇,与胡雪岩两个人潇潇洒洒地,取道大井巷,直上城隍山��
“还是我们第一次见的那地方喝茶吧!”他说��“君子不忘本,今天好好照顾他一下��”这个“��”,自是指那个茶座的老板��
这是他距胡雪岩第二次来,但处境与心境与第一次有天渊之别。一坐下来,四面眺望、神闲气静,一年不到的工夫,自是湖山不改,但他看出去仿佛改过了��“西子”格外绰约,青山格外妩媚��
“两位吃酒、吃茶?”老板看他们的气派、服饰,不敢怠慢,亲自走来招呼��
“茶也要,酒也要��”王有龄学着杭州腔说��“新茶上市了,你说说看,有点儿啥个好茶叶?”
“太贵重的,不敢顶备,要去现买��”
“现买就不必了��”王有龄想了好久说��“来壶菊花��”
那茶座老板看王有龄有些奇怪,先问好茶叶,弄到头来喝壶菊花,看起来是个说大话,用小钱的角色��
不但他诧异,胡雪岩也是如此,问道��“怎么喝菊花?”
“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,去年就是喝的菊花��”
这话只有胡雪岩心里明白,回首前尘,不免也有些感慨,不过他一向是只朝前看,不暇后顾的性情,所以旋即抛开往事,管自己点菜:“一鸡三吃,醋鱼‘带鬓’,有没有活鲫鱼,斤把重的��”
“我到山下去弄一条。是不是做汤��”
“对,奶汤鲫鱼,烫两碗竹叶青,弄四个小碟子。带几张油蓑饼,先吃起来��”
“好的,马上就来��”
等把茶泡了来,王有龄端杯在手,望着暗青淡紫的暮霭,追想去年在此地的光景,忽然感情激动了��
“雪岩��”他用非常有劲道的声音说,“我们两个人合在一起,何事不可为?真要好好干一下��”
“我也这么想,”胡雪岩说��“今天来就想跟你谈这件事��”
“你说,你说!”
“我想仍旧要干老本行��”
“不是回信和吧��”王有龄半开玩笑地,说实在话,他还真怕信和的东家把胡雪岩请了回去��
“我早已说过了,一不做‘回汤豆腐’,二是自己立个门户��”胡雪岩说��“现在因为打仗的关系,银价常常有上落,只要眼光准,兑进兑出,两面好嫌,机会不可惜过��”
王有龄不响,箸下如雨,只管吃那一碟发芽豆。胡雪岩知道,不是他喜爱此物,而是心里有所盘算。盘算的当然是资本,其实不必他费心思,资本从哪里来?他早就筹划好了,不过自己不便先开口而已��
那一个终于开口了��“雪岩��”说句老买话,我现在不原意你去开钱庄��
目前是要你帮我,帮我也等于帮你自己。你好不好捐个功名,到哪里跟我在一起,抚台已经有话了,最近还有别样安排,大概总是再派我兼一个差,那时我越加要帮手,你总不能看着我顾此失彼,袖手不问吧?“
“这我早就想到了。开钱庄归开钱庄,帮你归帮你,我两样都照顾得来,你请放心好了��”
“当然,你的本事我是再清楚不过,不会不放心……”
看到他口不应心,依旧不以为然的神情,胡雪岩便放低了声音说��“雪公,你现在刚刚得意,但说句老实话,外面还不大晓得,所以此刻我来开��庄,才是机会。等到浙江官商两方面,人人都晓得有个王大老爷,人人都晓得你我的关系,那时我出面开钱庄,外面会怎么说?”
“无非说我出的本钱!你我的交情,不必瞒人,我出本钱让你开钱庄,也普通的紧��”
“这话不错!不过,雪公��‘不招人妒是庸��’,可以不招妒而自己做得招妒,那就太傻了。到时候人家会说你动用公款,营商自肥,有人开玩笑,告你一状,叫我于心何安��”
这话打动了王有龄的心,觉得不可不顾虑,因而有些踌躇了。[page]
“做事要做得不落痕迹��”胡雪岩的声音越低��“钱庄有一项好处,代理道库、县库,公家的银子没有利息,等于白借本钱。雪公,你迟早要放出去的,等你放出去再来现开一家钱庄,代理你那个州县的公库,痕迹就太明显了。所以我要抢在这时候开。这一说,你懂了吧��”
“啊!”王有龄的感想不同了,“我懂了��”
“只怕你还没有完全懂得其中的奥妙��‘隔行如隔��’�� 我来讲给你听��”
胡雪岩的计划是,好歹先立起一个门户来,外面要弄得热闹,其实是虚好的,内里是空的,等王有龄一旦放了州县,这家钱庄代理它的公库,解省的公款,源源而来,空就变成实的的了��
“妙!”王有龄大笑,学着杭州话说��“雪岩,你真会变戏法儿��”
“戏法总是假的,偶尔变一两套可以,变多了就不值钱了,值钱的还是有真东西拿出来��”
“这倒在实实在在的话��”王有龄收敛笑容,正色说道��“我们商量起来,先说要多少资本��”
于是两个人喝着酒,商议开钱庄的计划。主要的是筹划资本的来源,这可要先算“民折官办”的一盘帐,胡雪岩的记忆过人,心算又快,一笔笔算下来,要亏空一万四千多两银子,都记在信和的帐上��
得了海运局这么一个好差使,没有弄到好处,反闹了一笔亏空,好象说不过去。但王有龄不以为意,这算是下的本钱,以这两个多月的成绩和各方面的关系来说,收获已多。只是有了亏空,还要筹措钱庄的本钱,他觉得有些为难��
“本钱号称二十万,算它实收四分之一,也还要五万,眼前怕有些吃力!”
“用不着五万��”胡雪岩说��“至多二万就行了。眼前先要弄几千银子,好把场面撑起来��”
“几千两银子,随时都有。我马上拨给你��”
“那就行了��”胡雪岩说��“藩台衙门那里有几万银子的差额好顿,本来要付给通裕的,现在不妨压一压��”
“对,对!”王有龄想通了��“通裕已经借了十万,我们暗底下替他做了保人,这笔款子压一压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��”
“正就是这话。不过这笔款子要领下来,总要好几个月的工夫,得要走走路子��”
这是王有龄很明白的,领到公款,哪怕是十万火急的军饷,一样也要重重勒掯,尤其是藩司衙门的书办,格外难惹,“ ‘阎王好见,小鬼难��’��”
他说��“麟藩台那里,我有把握,就是下面的书办,还想不出路子��”
“我来��”胡雪岩想说:“你去见阎王,我来挡小鬼��”话到口边,想��“见阎��”三个字是忌讳,便不敢说俏皮话了,老老实实答道:“你那��
备公事去催,下面我来想办法,大不了多花些小费就是了��“
这样说停当,第二天王有龄就从海运局公款中,提了五千两银子,交结胡雪岩。钱是有了,但要事情办得顺利,还得有人,胡雪岩心里在盘算,如果光是开家钱庄,自己下手,一天到晚钉在店里,一时找不着好帮手也不碍��
而现在的情形是,自己要在各方面调度,不能力日常的店面生意绊住身子,这就一定要托个能干而靠得住的人来做档手��
信和有两个过去的同事,倒是可造之材,不过他不愿去找他们,因为一则是挖了张胖子手下的“好角��”,同行的义气,个人的交情都不容出此,再则是自己的底细,那两个人十分清楚,原是玩笑惯的同事,一下子分成老板、伙计,自己抹不下这张脸,对方也难生敬畏之心��
想来想去,想出来一个人,也是同行,但没有什么交情,这个人就在情和坊一家钱庄立柜台做伙计,胡雪岩跟他打过一次交道,觉得他头脑很清楚,仪表、口才也是庸中佼佼,大可以物色了来��
这件事最好托张胖子。由此又想到一个难题,从在上海回杭州的船上,下决心开钱庄那一刻起,他就在考虑,这件事要不要先跟张胖子谈,还是等一切就绪,择吉开张的时候再告诉他?
其实只要认真去想一想,胡雪岩立刻便会发觉,早告诉他不见得有好处,而迟告诉了必定有坏处,第一,显得不够交情,倒象是瞒着他什么,会引起他的怀疑,在眼前来说,张胖子替他和王有龄担着许多风险,诚信不孚,会惹起不痛快。而且招兵买马开一爿钱庄,也是瞒不住人的,等张胖子发觉了来问,就更加没意思了��
主意打定,特为到盐桥信和去看张胖子,相见欢然,在店里谈过一阵闲话,胡雪岩便说:“张先生,我有件要紧事跟你商量��”说着,望了望左右��
“到里头来说��”
张胖子把他引入自己的卧室,房间甚小,加上张胖子新从上海洋行里买回来的一具保险箱,越发显得狭隘,两个就坐在床上谈话��
“张先生,我决什自己弄个号子��”
“好啊��”张胖子说,声音中有些做作出来的高兴��
胡雪岩明白,张胖子是怕他自设钱庄,影响信和的生意,关于海运局这方面的往来,自然要起变化了��
因此他首先就作解��“你放心!‘兔子不吃窝边��’,要有这个心里,我也不会第一个就来告诉你。海运局的往来,照常归信和,我另打路子��”
“噢!”张胖子问��“你是怎么打法��”
“这要慢慢看。总而言之一句话,信和的路子,我一定让开��”
“好的��”张胖子现在跟胡雪岩的情分关系不同了,所以不再说什么言不由衷的门面话,很坦率地答道“作为人我相信得过。你肯让一步,我见你的情,有什么忙好帮,只要我办得到,一定尽心尽力。你说!”
“当然要请张先生帮忙。第一,开门那天,要捧捧我的场��”
“那还用得着说?开门那天,我约同行��‘堆花’,多没有把握,万把两现银子,是有的��”
“好极!我先谢谢��”胡雪岩说��“第二件,我立定宗旨,信和的好手,决不来挖。我现在看中一个人,想请张先生从中替我拉一拉��”